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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无痕手握狼豪笔，想了很长时间，却不知从何下笔。他修眉微挑，心里有些烦燥，没想到这解释词，比上早朝还要困难百倍。

“一一：今日之事，请勿放在心上，婚礼一事，我实属不知。待我向父皇秉明，解除婚约，我会亲自登门于你解释，等我。”

男人放下毛笔，嘴角微微牵起，然后小心拿起来看了几遍，突然又觉得这样写不太好，怎么都感觉怪怪的，好像这事是他的不是，特别是最后两个字，看起来肉麻麻的，她会不会误会？这么想着，男人又换了一张纸，重新写了起来。

“陆一一：你听到传言了吗？你不会信了吧？你这个笨蛋，一定还在生闷气吧，以为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玩笑，错了，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言。那天在宴会上，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火，或许父皇已经答应了赐婚。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承诺我都牢牢记在心上，等我向父皇秉明情况后，我再去找你，你老实实呆在家里，好好吃饭，好好睡觉，听话。”

写完这些，燕无痕又读了几遍，觉得还算满意后，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里，命下人送去陆府。看着下人渐渐离去的身影，他坐了下来，喝了口茶。

长指紧紧捏着青花瓷杯，指关节因为用力太大微微泛白，男人薄唇紧抿，修目满含愠怒。他好恨，恨自己的母亲为了权位不顾一切，恨这么多年来的母子之情竟然还比不上那虚无飘渺的皇后之位。是他对母亲的要求太高了吗？他自认要的不多，简单的亲情便好，天冷的时候为他披一件衣服，天热的时候为他扇扇子，或是为他做一双鞋，绣一条方巾。可是这一切离他都太遥远，他的亲生母亲，竟然连他想要什么的生活都不知道，呵，真是可悲又可气。

燕无痕看着书上尚未撤去的笔墨，脸上露出一拜的笑容。之所以写的自然轻松一点，就是因为不想让她有压力，也不想让她不开心。还有一个原因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，那就是，他对自己很没信心。陆一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，似乎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，他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，倘若没有，那么写信向她解释无疑显得自己自作多情，到时候，她一个不开心，说不定就拿这件事威协他，虽然被她威协也不打紧，可是……可是，怎么都感觉他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呢？

燕无痕浅浅一笑就站了起来，男人一掀袍角，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。趁现在父皇还没有下旨，他必须第一时间去扭转这一切，倘若还是不行……那么，他只能破斧沉舟，不管怎么样，李燃，他是定然不会娶的。

一路穿桥过河，现在天气已经凉了下来，尽管时属中午，可是一阵冷风吹来，还是让人忍不住瑟缩着身体。寒风冷冽，无孔不入，霸道且野蛮地钻进身体里，如无数根锋利的针尖，剌的人有些疼。这个冬天似乎来得特别快。

燕无痕穿的单薄，站在御书房外，等候着召见。男人身姿挺直，颇有一种山雨欲来不倒之势，他抬头看了一眼澄清的天空，太阳比之夏季似乎远了很多，他突然希望现在能下一场清雪，将所有烦恼和悲伤都掩盖起来，待来年开春像植物一样，发芽开花结果，过着循序渐进的生活。

王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，行礼后便请他进去。燕无痕掸了下身上厚重的锦袍，面色略显严肃地向威严的圣殿走去。

一一接过信笺，虽然她尽量心虚地想掩饰自己，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，可是心思细腻的绿阴，还是看的出来，这位平时大大咧咧的四小姐居然露出了一丝紧张的心情。

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，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，即便是面对敌人的刀锋，她也能做到镇定自若，如今这般手抖心颤，连她自己都有点看不明白自己了。

几行刚劲有力的毛笔字，随着宣纸慢慢打开立刻呈现在眼前，不难看出，写字的人心情烦乱，郁气难书，可又想尽量平复自己，以至于笔墨看起来有些缭乱，但这丝毫不影响字体的美感，反而给人一种桀骜不羁的感觉。

一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，之后又连续看了几遍，一张纸寥寥的几行字，她却看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。女子莞尔，终是轻轻笑了起来。这家伙，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嚣张。

女子紧紧握着那张宣纸，舍不得放下来，命人打赏之后，便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。高兴之余，理智慢慢回笼，一一收起脸上的笑容，把信纸小心塞进信封里，身体靠在椅背上，信封放在胸前，离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
她突然就慌了，这般在意，又是哪门子理由？

陆子晟说，燕家的男人都不能喜欢，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她只当是一阵风，能不能喜欢和她有什么关系？然而，经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，她突然发现，她真的没有过心动吗？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吗？也许，她的心里一直有一颗种子在慢慢发芽，虽然她一直忽视它的存在，但这并不代表这种情愫会因为她的不知情而不存在，它真真实实地就存在自己的心里，扎了根，发了芽，而且越长越大，在她不经意间蓦然回首，才发现，那颗不明的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。

如果说，她是因为不喜欢李燃才不愿看到她纠缠燕无痕，那么，倘若现在换成别的女人呢？她能淡然自若，无所谓地看着他们在一起吗？

不能，肯定不能！非常不能！这半生都混混沌沌地过来了，无论是别人对她的感情还是她对别人的感情，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花费时间去理一理，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将其抛之一边，认为那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，然后又像乌龟一样缩进自己狭小的空间，坚守着自己的一片微小之地。

她终于明白，为什么当自己知道燕无痕有婚约的时候心里会如此烦燥，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北彊独自一人回来，还惩罚性地牵走了他的蓝儿，为什么孝皇妃说下个月初五他要和李燃成亲的时候，她心里会莫名的生气，然后不想理他。原来，纠根到底，她是喜欢他的。

对，是喜欢。她不知道，那是不是爱，只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都牵动着她，如果说，爱一个人可以为为他死，那么，她愿意吗？当然，最好是不要了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一一紧紧捏着那方信封，心里百般滋味无以复加，这门亲事，恐怕想退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孝皇妃很聪明，事先将声势造大，皇帝必然要顾虑李家的面子，取大而舍小，燕无痕现在，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，要怪只能怪他是孝皇妃的儿子，只能怪他有一个急功近利的娘亲。

傍晚的时候，在京城的主干道上看到了正从南面走来的李漠，男人一身暗绿色锦袍，显得有些深重。如今皇后娘娘三七未过，就连市井百姓的穿着都以黑白为主，更别提这长年在宫中走动的男人了。

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最近地一家茶馆走去，店家显然认识李漠，顿时殷勤地上前寒暄问暖，男人只是淡淡地点点头，然后要了一壸龙井，便挥手示意他下去了。

这里的雅间还不错，打开窗户便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，在远一点，也可以隐隐看到重重楼宇的皇宫，一一知道，这是李家私下的产业，对于这个男人身后到底有多少家财，有多少势力，甚至有多少衷心，她不得而知。

两人静静地品着茶，仿佛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磨人的沉寂，他们之间似乎除了那已经被解除的婚约之外，好像不曾有过任何交集，所以现在，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，结束这诡异的气氛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

就在两人都吧叽吧叽喝了好几杯茶之后，为了不撑破肚子，两人异口同声说道：“你先说。”

又是莫名的一致，让两人顿觉尴尬万分，又忍不住端起茶杯拼命喝了几口，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慌。

“你先说，找我有什么事情吗？”男人放下茶杯，浓眉轻挑着，他一直都是这样，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。其实，对于这段偶遇，他不会真蠢到以为真是碰巧相遇，若非陆一一有意在此等候，他想，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在大街上碰到她。

既然他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，那么她也不必绕弯子，一一清了下喉咙，迎着男人投来的视线，“李燃非要和燕无痕成婚吗？已经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了吗？”

其实，这已经是多此一举，李燃的态度她是见识过的，脾气执拗，一旦认准一件事，就算是死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。这样的女人，其实在她看来，有时，真的很可怕。

李漠正拔着茶叶，闻言，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滞。男人抬起头，向她望来，一双漆黑深潭带着不明的味道，似是疑惑又似探究，一一看着别扭，却硬着头皮对上那张俊脸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一感觉脖子都酸了，才听到男人淡淡说道：“你喜欢燕无痕？”

也难怪，如此直白白的话，他定是误会的，虽然她喜欢燕无痕，但是还没有到了要去求别人放弃他的地步，那样的话，只会让她看不起自己。

“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。”一一没有正面回答，而是站起身来，走到窗边，透过百叶窗看向川流不息的人群，只留下一剪消瘦的背影给他，“难道你不怕吗？一个站在颠峰的人，最怕的就是权力被置空，利益被分化，纵观历史，能有几个盛宠万代的臣子，又有几个真正的常胜将军？李漠，丢脸是小，生存，才是大，你想明白了吗？李燃喜欢燕无痕不假，可是就为了这不被别人看好的婚约，要冒这么大的险吗？皇上的为人你应该比我清楚，虽然他现在伤心难过，但是，他并不糊涂。”

李漠静静地看着她，只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离他很远，到了他看不清甚至看不见的地方。无疑，这个女人是聪明的，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她看事情细致入微，分析的紧紧有理。她似乎变了，从掉进池塘里醒来后就变了，变成了另一个人，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女人。

“我可以认为，你是在关心我吗？”李漠看着她纤细的身影，突然温柔说道。一一身体一怔，想转过来的身体顿时僵在那里，她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了。

李漠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突然的失态，慌乱之下，他轻轻啜了口茶，才沉声说道：“我明白你的意思，但是，皇上如果想办李家，大可以欲加之罪，他为什么要选在自己儿子成婚的时候这样做呢？一一，你多虑了。”

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呢地叫她的名字，却并不觉得生分，似乎他们已经朋友了很多年。一一一瞬间的呆愣，看着男人自信满满的样子，她突然急了，她不敢将那道圣旨上的事说出来，皇帝连自己的兄弟都忍心杀害，更何况李家仅仅是一代臣子呢？

“不行！李燃不能嫁给他！”一一眉头一皱，突然怒气冲冲地说道：“我不能让他置于险境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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